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母亲,新生虽然只有十岁,长的也瘦小瘦小的,但他要比同龄的孩子懂事的多,他从小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和父母的不易。崖口上的苦难,他是和父母一起熬过来的,扣压在父母头上的那顶大帽子同样也扣压在他的头上。苦难使孩子懂事早,孝亲习礼温席让梨这些传统的美德,新生早早就懂了。在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吃这一把干馍片呢,即是要吃,也该父亲母亲吃,他们辛苦操劳忍辱负重才是不容易呀。新生把碗放下,伸手把摊在自己脸前的干馍片向父亲推去,一边推一边用稚嫩的声音说:“让爸爸吃,爸爸一天三晌在地里干活,我坐在教室里肚子不饿。”
月儿重在小饭桌边坐下,把新生推让过去的干馍片又推回来,轻柔柔地声调里带着一丝儿嗔怨说:“你爸人老骨头硬,能顶的住,你细嫩嫩的和树上的嫩芽子一样,正在长身体,将来你爸还指望着你养活哩。来把这几片干馍吃了。”
新生眨动着薄薄的眼皮伸手挡住母亲重又推过来的一把干馍片,大人一样地说:“让爸爸吃,爸爸是咱们家的顶梁柱。”
端着老瓷碗吸吸溜溜喝地菜汤的耀先看着贤惠的媳妇和懂事的儿子,心里暖融融地涌起一股让人舒畅的欣慰,如同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让他感到肚子里实实在在的。妻贤子孝,不正是一个美满幸福家庭的象征吗。在这非常困难的时期,一个家庭不正需要这样吗。说实话,要在往常这一把干馍片算个啥呀,可现在是困难时期,白面馍干也是贵贱物。谁知道这饥馑灾荒啥时候才能到了头,万一拉蔓下去,那难熬的日子就还在后头哩。这干馍片最好还是留着,等真正到了紧要三关的时候拿出来能解决更大的问题。于是他也参加到推让的行例里。
老人常说:十个馍三个人争,不够吃,一个馍三个人让,吃不了。一把干馍片在小桌上推来让去的都舍不得吃。
就在一家人在小饭桌上推让着一把干馍片的时候,一个瘦瘦的人影走进他们的窑门。一家人惊愕地扭过脸,才看清走进来的是郭晋平。有人能上崖口走进他们的窑门,这让耀先月儿感到惊奇和同时也有些激动。他们俩把端在手里的老瓷碗放下,急急地起身,满脸带笑同时说出一句话:“晋平哥,先喝上一碗饭。”月儿嘴上说话的时候就站在锅台边操起一只老瓷碗,另一只手拿起架在锅沿上的木勺,就在冒着热气的敞口锅里哗哗地舀起一碗地菜汤。
郭晋平颤微微地向前挪走两步,面对真诚热情的耀先月儿,面对月儿双手奉举过来的这碗腾冒着热气拌了面的热乎乎绿油油的地菜汤,竟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郭晋平比两年前更显得老了,头发快白完了,嘴里的牙掉的没剩下几粒,腰也弯屈的更厉害。这样的人再碰上这样的饥馑灾荒,就更显得可怜牺惶。
看着耀先月儿这两张热切真诚的笑脸,看着月儿双手奉送在脸前的这一大碗滚热的地菜汤,再偷眼看一下堆在小饭桌上的那一把白生生干酥酥的白馍片,郭晋平就觉得自己这下可是找对地方找对人了。他一路从坡道下上来,进了好几家场院,好几孔窑门,看到的都是冷脸,听到的都是冷话。是啊,在这饥馑困难的时候,赶上吃饭的时间,谁家都不欢迎上门讨借粮食的人,不管这个人是五服自家还是二家旁人,都不受人欢迎。现在是啥时候,自己一家老小的嘴都顾不住,那还顾的下旁人。就是队长干部也没有给他好脸色,可是在崖口上,他却真实地看到了灿烂的笑脸和一碗腾冒着热气的拌了面的也还算是稠糊糊的地菜汤。郭晋平颤颤地伸出一双粗糙干瘦的如同老树根节一样的手,接了月儿端送到脸前的热乎乎的地菜汤,往炕沿下一蹴,把干裂的嘴唇对到碗沿上就呼呼地吞喝起来。
这那是一碗清清淡淡的地菜汤呀,对郭晋平来说,这简直就是一碗琼浆玉液,就是一碗香喷喷的西餐大菜,就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喝过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郭晋平一家已经缺粮断顿好多天了。郭晋平孩子多累数大,年年都是缺粮户。赶上这灾荒困难,他的日月就更难过,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还能背着毛裢布袋到下马河大十字上去籴一点粮食,或是在门前门后邻里乡亲那里借凑一点,或是找队长,找干部哭哭牺惶要点救济。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是全国困难时期,人人自顾不暇,家家叫苦连天,下马河大十字上那里还再有一个出手粮食的人,卧马沟谁家不是勒紧了裤腰带苦苦地往下熬呀。这看不见头的灾荒谁知道要持续到啥时候,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郭晋平家断顿好几天,这几天他和他的女人求爷爷告奶奶,东家借西家借,借遍了全村也没有借下几颗粮食,一群孩子在窑里饿的哇哇乱叫。今天女人倒是挖回来一把地菜,他也从北坡地里偷拽回半篓子嫩苜蓿芽子,但是家里再没有一星半点面,这野菜苜蓿不拌上一点面是熬煮不成饭的。一急之下,郭晋平走出窑门,但是他站在坡道上看着躺在日头底下死气沉沉的村子迷迷茫茫地不知该去找谁。现在正是晌午做饭的时候,满村里却不听风箱响,不见炊烟起。家家都难呀,老实人佝偻着腰立在坡道上做难了好半天,才想起郭安屯。全村三十几家他都借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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